本周，知名度一向不高的黑龙江鹤岗市在朋友圈“火”了起来，起因在于当地异乎寻常的低房价——只有花1.9万元就可以买到一套55平方米的房子！折算下来，每平方米单价只要345元！

不过，看似超低的房价对鹤岗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实际上在房价低迷的暗地里，反映出的正是当地经济规模不增反减、十多年间流失约10万人口等诸多窘境。

事实上，鹤岗这样的都会并非孤例。在国家发改委上周《关于印发2019年新型城镇化成立重点任务的通知》这一文件中，就提出了“收缩型都会”这一概念，并指明了“收缩型中小都会要转变惯性的增量结构思维，严控增量、盘活存量”的开展标的目的。

文件出台以后，业界对收缩型都会停止了诸多解读，此中大多引用了同一组数据：从2007~2016年，我国的663个都会中，总计80个都会呈现差异水平的收缩，占比12.1%。

这组数据正是来自首都经贸大学都会经济与公共打点学院副教授吴康的钻研成就。假如说吴康是国内收缩型都会钻研的首创者之一，这一说法恐怕并不过分。更早的一组数据“在2000到2010年间有180个都会的人口在流失”也来自吴康和他的竞争者——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龙瀛。

4月11日，《今天股市行情网》 以下简称NBD 记者在首都经贸大学博远楼见到了吴康，并对其停止了长达两个小时的专访。

“其时用数据来反映中国都会化过程中呈现这种部分收缩新现象的，我们的文章是国内第一篇。”吴康讲述记者，这项钻研肇始于2013年底，基于对“五普”“六普”的大数据可视化剖析，发现我国不少街镇乡正在经验人口密度的下降过程，而其时学界对收缩的逻辑还难以认同。

在信息密度极高的两小时里，吴康向记者论述了对都会收缩认知的误区，对收缩型都会将来开展的见解，固然也有他对这类都会中年轻人生活状态的一些考虑。“都会收缩不是一个禁忌，不能简略把它看作一个完全负面的信号。”

吴康 图片由自己提供

一问收缩都会·是什么人口、经济、都会空间的多维度收缩

NBD：一般一个都会城区常住人口在一段工夫内减少了，就说它是收缩型都会。您觉得单纯以人口来掂量能否科学？

吴康：人口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按照。不雅察看都会收缩，最直不雅观的层面就是人口变革。国外关于收缩都会的一些表征指标，首先也是人口，该指标相对也比较容易获取。

固然也还有其他维度，好比说经济的不景气、都会空间的没落或公共设备废弃等，最间接出现的就是没人气了，这样都会公共空间的品质就会下降。只要经常去使用这些设备和公共空间，才会有投入去维护它。

都会收缩的内涵其实要远远凌驾这几个方面，只不过这类现象容易被普通群众所捕捉到。

NBD：还有一种定义是不是都会土地一直扩张，但人口不乱以至是减少了？

吴康：对，由此一来都会的人口密度就下降了。

我国都会化自上而下的力量很强。有一些都会希望能够把开展空间再扩充一些，配资网，让土地更多一些，通常做法就是把周边过去代管的县，通过撤县设市酿成县级市，后来酿成撤县设区，即县改区，这成为行政上鞭策都会化的一种重要方式。

所以如今中国很多特多数会没有县了，全副都改区了。好比北京，过去的延庆县密云县如今都叫“区”了。

既然叫“区”了，就默认它是市辖区，它的人口包孕在“市区人口”口径中。所以这些都会的市域人口根本是等于市区人口的。但实际上这些远郊区县的都会化程度、人口密度，都远远低于中心城区，这样合并后一起统计，显得人口密度稀释了。但其实这并不是收缩的问题，而是土地城镇化快于人口城镇化。

一个区从中心城区到外围，人口密度必定是逐渐降低的，并且土地操作强度和效率也会下降。所以我们倡导用城区的常住人口，这个城区是指传统的“urban area”，以及与其根底设备相连贯的外围一些乡镇 好比机场 ，这比较濒临我们说的都会概念。

所以对于都会收缩或者收缩都会的界定，我国目前的统计还不能十分准确、科学地去支撑这种识别。

NBD：按您的说法，假如要算北京的都会人口，能否也包含延庆、密云这些远郊区呢？

吴康：北京的城区很难说有一条明确的界限，因为从城到乡是渐变的，都会成立统计年鉴的数据并不是十分准确，所以你会发现有些年份数据有跳跃，好比有些年份报的口径偏大，过几年可能会压一下，所以数据的间断性并不是最好。

NBD：辽宁锦州的数据似乎也有这个特征，2010年约莫有94万多人，中间几年降到83万多人，到2017年又升到95万多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下又增加了。

吴康：会有这个问题。所以如今对收缩都会的识别，可能必要从方法上去多选择一些数据，不只包含人口，还有其他维度，然后取交集。假如有一些都会在差异的数据里都表示为量的下降，就可以把它识别为收缩都会。

目前来看，东北一些都会往往是多个指标都呈现下降，所以可以算是收缩都会，也比较濒临西方概念的收缩都会。

二问收缩都会·为什么人口减少暗地里反映财富构造变革

NBD：是不是有一种特有的都会收缩现象，就是常住人口少于户籍人口的“户口倒挂”现象？

吴康：这其实就是人口流出去了，因为常住人口一般是寓居凌驾6个月以上的。其实这也是都会化过程当中，对都会收缩的一种了解误区。

我国目前人口出生率已经偏低，各地人口数量的增减主要源于人口的活动。以此为前提，一个总盘子里A多了，那么B必定会少。好比村子空心化是都会化进程中人口从村子流向都会；包含从不太兴隆的处所流向兴隆的处所，以及都会等级体系上从三线都会流向二线，二线流向一线的纵向活动，我觉得某种水平上都算是都会化的一个过程，但不能叫都会收缩。

所以要把这两种人口活动引起的人口增减与都会收缩区分，而不能把城镇化过程中的正凡人口活动迁徙混同为人口收缩。

NBD：但如您所说，从中小都会迁徙到多数会，中小都会的人口的确是减少了。

吴康：我们一般讲的都会化是指人口从农村流向都会，中小都会向多数会的活动能否算都会化可能还有必然争议。我个人认为这也是都会化的一种表示。

国外的收缩都会是指什么？首先当地根本完成了工业化，已进入都会化中后期阶段；此外因为财富转移，人口随之减少，引发经济、财富上的构造性危机；还有就是老龄化导致的构造性危机。

所以并不是一旦人口少了就叫收缩，而是因为减少暗地里存在构造性危机。

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国东北地区一些都会可能比较濒临这种状况。厘革开放前，东北都会化和工业化程度都比较成熟，但在工业化后期，它的财富晋级跟不上步骤、体制机制厘革滞后，陷入了转型危机，工作时机比较少，收入相对低，所以东北很多城乡都存在人口流出的问题。

所以我们对都会收缩的不雅察看，的确要从人口的增减转向存眷都会暗地里发生的故事。

NBD：这些收缩都会还能不能够从头复兴？

吴康：目前来看全世界的收缩都会案例中，转型出格胜利的不久不多。都会开展具有途径依赖性和惯性，它很微妙，表里部因素交叠在一起，十分复杂，有很强的不确定性。胜利的都会能总结出1万条胜利的理由，但假如把这1万层次由移植到另外都会，它也未见得就必然能胜利。

三问收缩都会·有哪些资源型和财富构造单一都会易现收缩

NBD：很多文章都引用了您关于“2007~2016年间，中国有80座都会呈现‘收缩’”的钻研成就，有没有一些最新的数据？

吴康：其时用了都会成立统计年鉴的数据，尽管不必然很精准，有些数据口径上可能会有一些颠簸。

媒体报导的数据有一些偏向，80个都会其实包含24个地级市，56个县级市。此外，663个建制市里，人口减少的粗略占12%多；为了排除口径上的一些颠簸，在10年里有凌驾3年或者间断3年人口有下降，我们才把它算作收缩都会。

近五六年有一些新变革，过去很多传统人口流出“大户”，如今人口有所回流。

随同国家的新型城镇化政策，尤此中西部这几年培育都会群和国家中心都会，像郑州、成都、武汉等都会在吸纳人口就近转移方面做得就比较胜利。过去的人口迁出很多是远间隔的，好比从四川跑到广东、江浙一带，如今他可能间接就去成都了。

所以识别都会收缩不能只盯着人口数字的变革，因为很多人口增减并不是由构造性危机引起的，有一些是城镇化过程中孕育发生的，有一些是统计口径问题，有一些是区划调整的起因，这些都必要区分看待。

NBD：最典型的还是在东北吧？

吴康：对，还有东南沿海，广东、江浙一带。过去很多制造业很兴隆的都会，吸纳了很多中西部的劳动力。最近10年由于财富晋级，很多污染大、能耗大的企业迁出了，这些企业的劳动力就分开了，这样在某些年份就会呈现比较鲜亮的人口下降。像浙江义乌、绍兴柯桥都存在这样的状况。

此外，珠三角和长三角最近几年都在推“机器换人”，释放出来的劳动力也会对都会的人口变动孕育发生影响。我们在义乌调研时，像全球化、贸易摩擦、电商的开展对他们城市有影响，起因很复杂、很多元。

NBD：您在调研中有没有一些印象深化的故事或细节？

吴康：我们去了黑龙江的伊春，它算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收缩都会。

伊春过去主要靠林业采伐加工，财富构造比较单一，后出处于限制砍伐对都会开展孕育发生了很大影响。还有像主要靠印染业的绍兴柯桥，环境整治之后，对人口也有必然影响。

地理环境对都会开展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过去讲“配景吃山，靠水吃水”，有一些都会，假如原来依靠的某种东西没有了，又没有新的东西来替代，就真的有可能会败落。

假如一个都会财富构造很多元化，四面开花，它在遇到危机时抵制风险的才华就会比较强，东方不亮西方亮，很快就能恢复。义乌就是这样，因为它是工贸型都会，财富类型相对多元，人口回流也比较快。

四问收缩都会·怎么看收缩并不是完全的负面效果

NBD：很多人都把都会收缩看作欠好的事情，认为人口多才是都会开展的后发劣势。那您觉得它到底是不是一个负面信号？

吴康：我更倾向于认为它是中性的，跟我们讲的没落纷歧样。

每个都会要按照所在的地理环境来明确其主体功能定位。假如原本就处在生态脆弱地区，资源环境承载力比较差，它可能就未必合适承载大量人口，首要的是护卫好生态。

对都会的主体功能区来说，要摸清现状去分类引导。假设处在优化开发区，要重点提升特大型、超大型都会的科技创新才华、就业韧性、公共效劳承载才华；在重点开发区的中等都会，要增强处所特色和品质的发掘和营造，提升都会绿色生态程度，做到精致增长；在农产品(000061)区的主要乡镇，可采纳精明收缩，而对于重点生态区所在广阔村子可做到精准提升。

其实收缩未必是坏事。我们去义乌做调研时，一些当地的老苍生(603883)反映的确是人少了，但他们反而觉得都会更有秩序了。

以后这个不雅观点也会逐渐改不雅观，此次发改委的文件至少从国家层面明确了，配资，收缩型中小都会就不要再做增量了，不要一味好大喜功地把蛋糕做大，而是应该多想想市民的感受，去把品质、把绿色根底设备营造好，存眷他们的幸福感是最重要的，各级处所政府应该意识到这一问题。

NBD：据您不雅察看，有没有已经收缩、但还在自觉扩张的都会，而且构成了一些负面的案例？

吴康：这种状况之前比较遍及，这几年相对好一些。早几年，很多都会搞大规模基建，呈现了一些“鬼城式”的大规模新城开发；包含很多三四线都会的高铁新城开发，都构成很多资源浪费。固然也不能说是很后背的典型，主要是一些个案。结构得很抱负，但实际效果却达不到。

NBD：对“收缩的都会，膨胀的结构”现象，您怎么看？

吴康：这也是一个悖论：一方面人少了，但结构还在把人口做大，有更多的增量用地。如今不能再继续这样走下去了，国家对于大规模的基建如今也比较谨慎，对处所上的开发审批会比较严。

NBD：是不是不能继续的话，就只能走精明收缩的路线？

吴康：也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要依据人口的实际状况，不能自觉去做增量结构。尤其很多中小型都会在人口上已经没有增长动力了，与其做量不如存眷品质，但不是存眷品质就必然要把量缩下来，这不长短此即彼的关系。

过去我们一度存眷量的扩张，如今应该转到质的提升上，多存眷都会市民的幸福感，好比就业、收入的提升。它是一种不雅观念，或者说结构逻辑价值取向的一种转变。

五问收缩都会·怎么办盘活老城区 切忌新建低效新城

NBD：将来某些都会会不会呈现急剧的收缩？

吴康：我国的宏不雅观政策、都会化的顶层设想是比较科学的，岂论是学者的钻研还是政策上的响应，根本上都比较及时。急剧的收缩我觉得可能性很小，实际我国的都会收缩并不鲜亮，大局部是部分收缩，即使东北一些呈现收缩的城乡，最好的期货配资网，水平也没有西方收缩都会那么夸张。

NBD：您怎么看当前局部收缩都会跟年轻人的关系？

吴康：年轻人可能会觉得就业的渠道少一些，所以他们当中自由职业者会比较多，好比呈现了很多网红、抖音主播。

好比有一种解读是，厘革开放前东北的都会化程度比较高，一孩比例也是最高的。因而家庭对孩子的投入，包含艺术方面的投入会多一些，很多孩子选择从艺包含插手选秀的状况也多一些，造成独有的“喊麦文化”。这些文化意象跟收缩都会可能有相关性，但并不是因果关系，只是一种相关性。

NBD：如何对待收缩都会中年轻人流失，剩下大量老年人的问题？

吴康：其实我觉得老龄化不只仅是收缩都会的问题。我国并没有典型的由老龄化危机导致的都会收缩，大局部还是表如今财富构造上。

老龄化问题是我国很多都会都要面对的，像北京、上海、深圳等都会，因为每年有大量就业岗位吸引外地年轻人来，所以都会比较有朝气。而那些人口相对不变，以至有一些下降的处所，年轻人假如再分开，又没有生力军增补进来，就会显得老年人出格多。

NBD：这样的都会会酿成国家的累赘吗？

吴康：应该是会倒逼都会公共效劳设备的成立、公共空间的开发愈加有针对性。好比要思考到都会空间、设备的使用者是谁，假如主要是老年人，就要跟老年人的需求相匹配。

好比老年人出行一般不会开车，都坐公共交通；老年人遛弯安步，也喜爱到大的开敞空间，这些都要思考到。

NBD：回归文件自身，提到收缩型中小都会要瘦身强体，转变惯性的增量结构思维，严控增量，盘活存量。在您看来，瘦身要怎么瘦？强体要如何强？

吴康：大局部中小型都会只要一个单中心，收缩型中小都会更不具备开展多中心的条件。所以这些中小都会并不适合搞大规模的新城开发，因为建起来也会是低效的，缺乏人气的。

收缩型中小都会可能还是要回归主城区，因为主城是几十年以至几百年历史造成的，岂论是教育资源还是公共效劳设备，老城区配套都更齐全一些。与其花大量金钱在主城以外成立低效的新城或次中心，不如把老城区的存量盘活。